《小女良良》
作者 陈佳勇
我在农村长大，亲密接触了不少动物，对它们不可谓不喜欢，经常把自己碗中的肉分一块狗子吃。也常听到大人们说“畜生通人性”，亦无分明的禽兽低人一等的意识，但无将猫狗视为家庭一员的感情。进城后，身边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对此我很不以为然。我觉得养宠物一是增加了环卫工人的负担，二是浪费了很多钱——有那养宠物的钱，还不如捐给“希望工程”。直至我家养了一只猫后，才对养宠物的态度和对动物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巨大变化，至少觉得猫狗是人类的伙伴；希冀更多流浪猫狗被人收养，不再挨饿受冻。
女儿上高三那年秋天，路遇一只瘦弱的小花猫，感到它太小，不具备野外生存的本领，就捡了回来。
生活安定下来后，原本脏兮兮又瘦骨嶙嶙的小猫很快变了个样儿，肚子圆了，毛顺了，漂亮了，优雅了。当时正值《甄嬛传》热播，女儿就给它取了个“娘娘”的名子。女儿给它打针、洗澡、驱虫还不算，还要给它刷牙、剪指甲，买零食、买玩具。有了呵护，小猫的天性回归，窜上跳下，活泼异常。老婆则看见它就烦，不是抱怨它弄脏了屋里，就是抱怨它浪费了钱，恨不得抓起它扔出门去，直至那之后才改变态度。小猫有一只玩具鸡，爪子一按上去就“嘎嘎”叫。小猫起初把它当作活物，对它很好，每晚把它扒入窝里，自己睡地板。女儿怕它冷，将玩具鸡放到桌上，次日，鸡又在窝里。老婆说它心肠好，从此不再讨厌它。
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我都要把腿脚给小猫玩玩。它通常是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或扒在我的腿上一会儿。一次它抱住我的腿往上蹿，如是好几下。我忍不住抱起它。它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于是，我在客厅来回踱着，且辅以轻振手臂，似在给一个婴儿催眠。始料未及的是，它竟然翻身起来，摸我的脸，一下——一下——又一下（不记得摸了几下，有好几下）。我诧异，它怎么会有这种亲密的身体语言，它怎么知道收起钢钩一样的爪子。毛绒绒的小手摸我，我当时的感觉是“幸福”。它也摸过老婆一回。它钻到床底下，怎么也不愿出来。老婆用顶衣杈驱赶，它则床头床尾两头躲。终于强不过，跑了出去，老婆却一头汗。老婆撵上去捉起它，它的心怦怦直跳，身子缩着。不料它伸手摸向老婆的脸（爪子也是收起的），摸了两下，然后把头偎在老婆的胸前，于是老婆举起的手放了下来。
我想，如果我也长有爪子，不能确保在与人握手、给人推拿时总记得收起来。而它，即使在掌掴的时候，爪子也是收得好好的。不过，它还是抓到女儿一次，但那完全是无心之过。当时我在聚精会神上网，它坐在旁边聚精会神盯着我，不知所为何来。女儿猛然从后面捉它。它本来就胆小，此一惊非同小可，本能一回身，爪子在女儿手上留下两道浅红。女儿气呼呼把伤给它看，我们都没想到，它居然伸舌舔起来。女儿收回手，伸另一只手它舔，它次次推开，接着舔另一道伤痕。此举令女儿大为感动。我建议把它的名子改为“良良”，反正孝感音里“n”“l”不分，它听来也不至于搞不清楚。女儿说，它是蛮善良的。女儿很喜欢它，喜欢到抚摸、拥抱不足以表达，就拿脸蹭它，将大脸压在它的小脸上，重重地、反反复复地蹭它，蹭得它喘不过气来。它简直是烦透了！用力推，拉长声低吟，推也推不开，吓也吓不住，终于发飙了（它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便“啪”的一声给了女儿一巴掌（这个时候，爪子仍旧是收好的）。女儿笑弯了腰，笑它居然会掌掴。它的巴掌是起不了教训效果的，便大张嘴巴，作势要咬。嘴巴是张开了，牙齿是露出来了，但下不了决心，犹豫片刻，慢慢合上嘴巴。样子像是经过了一场思想斗争。然后，扭头看向老婆，“喵喵”两声，也许在说“你该管管她”，或者“我只是吓唬她”老婆的解读是：“你别怪罪我，是她先惹我的”到底是哪一种意思呢？老婆说它之所以这么懂事，是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是怕我们不要它。我想，应该是缘于它老实善良的天性。如果是那样，就有些可悲了。
我不凶它，也不烦它，所以它最喜欢跟着我。连我上厕所、洗澡，它都会候在门外。女儿在外上大学，老婆欢喜打麻将，我看不见，不能独自出门，晚上就在家上网，我的小猫就安安静静陪伴着我。它先在我的腿上蹭一通后，就跳上床，睡在帐子外边，直至我把它抱到窝里。有一回它把帐子抓破了钻了进去——当时换上了一条花花红红的被套，也许因此引起好奇。我把它薅了出来，指着它抓破的地方批评了它，然后将它送去窝里。我突然想起本地的一条谚语：“岁半，岁半——摸坛摸罐。”意思是稚子皆淘气、害人。想想，人类尚且如此，何况猫乎！便去窝里抱它出来。它却拿小手推我，表示不想起来，态度还很坚决。它是想睡觉，还是在思过呢？无法知道。我便去洗手间刷牙。刷牙的时候，干呕了一声。它听见了，“呼”的一下，冲到我跟前，“嗯嗯”（所发为闭口音）叫了两声。这意思，我想，只能是在问：“怎么了？”
我把它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听者说：“你拿它当小女儿了。”此言不谬，有时候，我真有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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