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爱传递网征文比赛参赛作品选登《四十五》

本帖最后由 波涛 于 2017-6-15 15:23 编辑

主治医疗按摩师,现从事按摩工作。08年开始业余写作,几十篇随笔、诗歌、小小说等散见于《盲人月刊》、《中国残疾人》、《自强文苑》等残疾人杂志。获得中国盲人协会全国视力障碍人士征文一、二等奖,河北省“五个一”征文文学作品奖等奖项。坚持述写特殊的生活体验和生命发掘与思索。试图从社会底层和弱势群体生活现实中拷问人类存在的朴素价值与意义。

《爱的流域》


作者  史军昌




      小时候,外婆给我一颗糖果,问我外婆好不好,我说好。小姨给我一根冰棒,问我小姨好不好,我说好。问我长大挣钱给谁花,我说给外婆和小姨。外婆和小姨当然不会真的在索要我将来的回报,而是在让孩子懂得以爱报爱的道理。虽然她们心里不会把小孩子说的话当真,但脸上还是绽开了满足的笑容。这其中包含着爱。只是那时候,家乡的人对爱的表达似乎还不是很习惯和自然。所以,一般不直接说爱,或者要求别人说出来,而是以咱们好不好、亲不亲这样的字眼儿来代替。在困难岁月,对于每天要等着母鸡下蛋后,再拿着鸡蛋去供销社换食盐回来做饭吃的中国人,一颗糖果,一根冰棒都是奢侈品,大人们一般是决然舍不得消费的。给孩子这些,已经是他们能力所达到的边际了。其中包含的爱的浓度,绝不是仅局限于糖果、冰棒本身。这种爱的分量,让远离贫困,不再为温饱所困扰的人们体会起来可能是困难的。对于一个懵懂的孩子,也只是在接受亲人们的善意满足了自己需要的同时,对亲人们也产生了朴素的善意和亲近感而已。而随糖果盒冰棒一起融化进心里的,还有大人们在温饱没有着落的时候,却依然嘴上时长挂着的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等浸润了大地之爱的民风朴语。这些物质贫困年代大人们所能给孩子补充的精神营养储备,虽然当时年幼的我无法完全领悟,却并不妨碍为以后心灵、人格的成长提供源源不断的释放和供给。

       长大一些,意识到弱势残疾的自己跟别的孩子的不同,以及自己的残疾给父母家庭的荣誉尊严带来的不利影响和物质精神负担,开始有了强烈的愧疚感。感觉残疾是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错误而自己又无力马上改正。因此会极力掩饰自己的残疾,尽量模仿健全人的样子,不愿把残疾给自己带来的不方便告诉别人,尤其是父母亲人。哪怕自己再委屈,只要亲人不知道就感觉自我满足了。所以,我在外面被小朋友欺负回家不会说。即使受伤了,也会尽量逃避父母的眼睛不让他们看见。因为看不见老师的板书而考试不及格,整天为艰辛生活忙碌,无暇留意孩子的父母责问的时候,我宁愿违心地承认是自己学习不用功或者脑子笨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因为我实在不想父母更多为我的眼睛伤心发愁。这应该也包涵着一个孩子对亲人、家庭朦胧无知的爱。

       渐渐懂事,爱便一日胜似一日清晰起来。我开始梦想自己可以很快长大,然后就有足够的能力表达对亲人和家庭的爱。比如:我梦想着自己将来可以有体面的工作,挣高工资,为家庭争到足够的面子和荣誉来补偿家人因为我的残疾而多年来所承受的不公,让常年患病的母亲得到适当的医疗,尽可能给贫困的亲人们提供温饱的生活改善。这是跨进青年门槛时狭隘而简单的爱。因为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的心脏毕竟还没有承载过于宽广、丰富的爱的容量。然而,现实却是,我这些爱的梦想总是被一次又一次无情地粉碎变成泡影。这大大增加了我对爱的分量的深刻认识和感触思索。

       有一天,还不曾年老的母亲突然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愧疚感在那一刻倾山倒海般汹涌,孤单、无助的我脆弱到几近绝望。我无法回答自己将如何用余下的时间来弥补母亲。那时的苦痛要大大超过后来失明时对我的压迫。我唯一的内心挣扎就是:努力在追忆里搜寻母亲生前的一点一滴。她只是亿万当时中国农村妇女的一分子,文化不高,一生辛劳,生活艰难,疾病缠身。有人说她人太好,太老实,和别人打交道,不但不知道争取自己的利益,还总是抢着吃亏。她总说:吃亏好,吃亏是福,人的心,老天都看着呢。残疾的我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母亲心里再难过,对人也还是一团和气:我们大人都相处这么好,你们小孩子天天在一起,也要好好玩,做好朋友。年少的我,也早已懂得和为贵,与人为善的道理,理解母亲心里从来只有爱,没有恨,自然也就不会因母亲没有替我出气而有所抱怨。

       第一次祭奠母亲。荒野新坟,烈日酷暑。我的心用滞阻的脉搏,咸涩的泪水警告自己,母亲没了,但母亲的爱还在。尊重和珍惜母亲留给我的爱,做一个合母亲心意的好人,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剩下的作为一个儿子弥补愧疚的唯一机会了。母亲心里没有恨,我也决然不能。母亲生前对我这个残疾儿子特别的疼爱和临终时难以割舍的牵挂,让我在余生里无论如何不能辜负母亲对爱的诠释。

       吃亏是福。这是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物质遗产的母亲所留给我的取之不竭的最可宝贵立命做人的无价赠与。它是对爱多好的诠释,对人生多重要的启迪。乐于吃亏是源于心中有爱。心中没有爱的人哪能甘愿自己吃亏委屈。不能吃亏,心中的爱又哪里能经得住贫富荣辱贵贱等风雨沧桑的检验始终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不褪色、不枯萎。不能吃亏,委屈不得自己的人哪来坚定的性格,顽强的意志,无畏的精神,敢于担当的勇气,攻克进取的能力,志达高远的魄力。人生于天地之间,运在舍得之中。不愿舍去也必然难以得到。我们难以想象斤斤计较,不想吃亏的人能做成好事,做成大事。我们自然也说服不了自己信任一个一位算计自己利益而毫不吃亏的人。这样的人必然失去人们以爱相托的前提理由与可靠基础,又哪里能有缘更多爱的福祉。甘愿为爱而吃亏,事实上也给自己预留了收获更多爱的回报的机遇。这就是吃亏是福的民语大道。是真爱的足下根和枝头果。

      若干年以后,直到失明,心里的许多愿望在岁月的沧桑中落空,我才不得不承认,事实上,也许我一生都无力实现前半生耿耿于怀的,在物质上给家庭、亲人提供帮助的愿望。最多也不过自己能够独立,不给家庭增加负担,不拖累亲人而已。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怀揣一份儿愧疚感,坚定以爱心对别人,对世界。

       以后,当我专注于用爱去感知一切的时候,我发现,母亲虽然走了,但母亲的爱依然在我的身边,在人与人之间,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并传递着,一刻也不曾止息。我被爱所沐浴着,感觉到母亲隐形的陪伴和庇护,孤单无助的灵魂得到慰藉,有了安放。

       我不知道是因为爱而生发出刻骨铭心的愧疚,还是因为愧疚而把爱一点点镌刻在心中,融合成这一世生命的一部分。遇到比我强的人。我会想到,人们不知道的背后,他一定是付出了很多的艰辛和汗水,同时,他一定也有很多烦恼,承担着很多风险。他是需要我付出爱的人。遇到不如我的人。我会想到,之所以她不如我,一定是因为某些客观条件给他施加了比我更加不利的影响,他人生中所遇到的有利的机遇一定是比我更少。他也是需要我付出爱的人。每当知道别人艰难的时候,我会为自己没有能力或不够强大而不足以于人施助深感自责。每当听说别人的不幸时,我会禁不住心中酸楚,搜肠刮肚地想,自己还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在有人看来生活依然比周围人贫穷的我,却常常为自己已经得到基本的温饱而心有不安。这是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还在无助地忍受饥饿、寒冷,面临疾病、事故、灾害、战争等生存的严酷考验和潜在风险。尽管他们与我也许非亲非故,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我的国人、同胞。但心中的爱告诉我,他们也是和我同等的生命,也是和我同样高贵的人类,也有享受同等福祉的权利。相较于他们,我的优越不该理所当然。和我相比,他们的不幸也不应是理所应当。而且,我曾经并且一直从这个世界上得到太多的爱,我的回报却是那样的短缺和无力。世界需要爱的地方实在太多,对爱的需求量实在太大,我的爱施于他人和世界的时候是如此地不够用。我对世界爱的愧疚实在太迫切,对自己太多不满意,强烈渴望自己能有更多爱的能力可供支出。我必须努力让我的爱的储备尽可能地再多一点,再强大一点。这种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催促着我。我的爱成为我存在的最重要,以至于让我无暇再更多顾及其他。我的身心因此而总是只争朝夕地向着前方,憧憬着明天和未来的自己能够有更多爱的成长,更大爱的力量。我因爱而时刻不忘比我更困难的人,自己的任何困难就都有所减轻而不再感觉难以克服。在想着比我更困难的人还有很多的时候,我就更有决心和力气坚持而绝不放弃。这就是我为我的爱活着的时候我的爱也源源不断所馈赠于我的最可宝贵的无限生命支持。

       也许有人觉得我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盲人,自己说的像是可以普济天下的大神,谁相信呢,吹牛皮罢了。还是想办法多给自己谋点福利吧。但我可不这么认为。我的爱有人看来可能是亿万分之一,甚至更加微乎其微。但对于我自己,我的爱则肯定是亿万分之亿万,是我的全部。即使再微弱,我的爱对于需要的人,对于这个世界一定也是不可或缺的。凭借对我的爱的依靠,我才可以安然无恙地生存到现在并且无所顾忌地走下去。我的爱让我预见到,从现在直到生命的尽头,我对自己可以放心,踏实。我因为我的爱而获得自我免疫,恨,不再容易滋生,袭扰和加害于我。


      哪一个心灵不需要爱的滋养,哪一个灵魂不需要爱的沐浴呢。尘世间,每一朵花都是爱的绽放,每一枚果实都是爱的集合,每一粒种子都是生命之爱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结晶和希冀。每一个生命都是因爱而生,因爱而存在的。当生命结束的时候,能留给这个世界遗产的全部也只能是生命结出的爱的果实和种子。只有爱的纯粹和干净,爱的增值和传递,成为有限的生命不可替代的永恒的延续。

       对于人类,还有什么比爱更加重要吗?是金钱、财富、名气、地位这些吗?不是的,所有这些只能是为爱所用,为爱服务的,绝对不能取代爱的本身,从根本上救赎人类灵魂的焦虑和空虚。如果心中没有了爱,仅仅把金钱、财富、名气、地位这些和生命捆绑在一起,只虚妄于这些看似华美的粉饰,实则是弃重就轻,否定了自我生命存在的本质价值与意义。一旦有朝一日这些东西遭遇偶然而消散,还能有什么撑起我们生命的高天厚土。


      一个盲人心中的爱也许不会被很多人发现或感觉到。但我相信,我的爱,一定是上苍的心,人类的魂。


      人间有多少爱的积累和传递,我们才能享受到多少爱的护佑和福祉。

        爱,是生命最可信赖和依靠的动力与导引。只要爱还在,生命就不会停止前进和偏离方向。只要爱还在,生命便可以良性发展,绵延向前。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中国人的爱。中国人有专门利人之心,与人为善,先人后己。中国人崇尚扶危济困,雪中送炭。中国人常胸怀大任于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在江湖之远则忧其民。中国人爱天下胜过爱家庭,爱别人胜过爱自己。舍家为国,舍小家顾大家,舍己为人,见人不救有罪——这是五千年中华文明堆积和传承的丰厚情感智慧之爱。中国人懂得:只有天下好,才能家庭好,好好爱别人,就是真正爱自己。一个人,一个集体,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绝无可能在别人,别的集体,别的民族乃至别的国家还处在不幸的时候而充分享受到自己孤立的幸福。这种幸福即使有,也只能是不充分、不健康、低级和扭曲的。这是由人类高级情感所决定的。人是社会动物,每一个个体都是通过集体、民族乃至国家与整个社会联系着。时至今日,人类已经有能力感知到整个地球对自己的影响。作为个体和细胞,每一个人都无可争辩地参与构成全人类的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越来越成为今天地球社会的主要特征。爱一个人只能算聪明,爱一群人可以算谋略,爱天下人才算得上大情怀,大智慧。只有环境友好,才可能自身安好。中国人的爱是深邃和广远的,可以自然抵达整个世界乃至宇宙的。

       我的爱,来源于中国人爱的基因,绵延千古,传承今世,成长未来!

       我们常想当然把生命和人类区分为不同的等级。然而,若以爱的尺度,生命是没有等级区分的。无论大小、强弱、贵贱,每一个生命都是构成生命世界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一份子。每一个生命都是因爱而生,也理应为爱而存在的。在接受自然之爱、世界之爱以后,加上自己对爱的增值,最终再把爱留存于世,从而完成自己的使命。下一个到来的生命会接过你的爱,开始新一轮的行程。事实上,每一个生命过程,都是一棒爱的增值接力。正是生命参与爱的不断积累壮大赋予了这个世界更多的美好与进步。

       让我们去爱每一粒种子,每一片叶子,每一朵鲜花,每一枚果实。让我们去爱每一个孩子、青年、壮年和老人。让我们去爱世间的所有。因为我们的生命只不过是生命世界的一份子,我们的生命过往只不过是生命历史时空中细微的一小段。相对于自己生命的短暂与有限,只有我们对爱的加分和传递,这唯一的途径,才可能让我们的生命抵达伟大和永恒,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

       爱,是生命世界走向的唯一决定因素,是生命应该追求的最高价值和终极未来。

       从这一刻起,让我们以爱为准绳,重新矫正我们生命旅途的方向。以爱的名义,庄严宣誓生命的神圣与高尚。让爱,成为人类永远的生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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